第四期杂志摘选：最简单的也是最难的——福冈先生的自然农法

毫无疑问，福冈正信先生的《一根稻草的革命》是国内无数自然农法爱好者心目中的圣经。该书1994年曾经在国内出版，然后很快绝版，后续的自然农法爱好者们，往往以复印本流传。

我也是在2006年，在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生态农业工作室工作期间，读到这本书，读完之后激动万分，然后兴冲冲的要了一亩地，开始实践这不耕地、不施肥、不除草的农法，结果当然是以杂草占领了我的试验田而告终的。

在过去将近十年的生态农业工作里面，我也接触了很多曾经像我一样，读完《一根稻草的革命》激动万分的实践者，结果大多数是以失败而告终，也有很多号称做自然农法的农友找到我们希望销售他们产品 ，结果往往一问，价格高的吓人，理由很简单，产量非常低。我常常和他们开玩笑说，你们学自然农法没有学到底，因为福冈先生一直坚持，自然农法不但省工而且产量高，所以价格应该比化学农法还要低才对。虽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也确实反映出一个现状，就是国内鲜有用福冈氏的自然农法实现了高产的。

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思考着个中的缘由。直到最近，因为看到《一根稻草的革命》重新在国内出版，所以买来重新读了一遍，才有些恍然大悟。

其实福冈先生自己也在书里写道，自然农法，看似是最简单的农法，实际上却是最难的农法。

在书的原文里面有这样一段话：我所介绍的种植水稻和小麦的方法，显得非常简单，因此有人会说“这是什么玩意儿，是不是信口开河呀？如果这样的话，外行也能种地了，应该还有更好的方法吧。”可是，我耗费了四十年，才总结出这简单的方法。“无为而治”的农法是最最简单的方法，但也最难。所以可以说这是最艰难的农法。

为什么艰难，其实福冈先生在书中也讲的清楚，难就难在要弃绝“人类的智慧”，只使用“自然的智慧”，也就是说其实自然农法的实践者要完全洞察自然的智慧才行。要了解自然的智慧其实是很难的。所以很多人讲的顺其自然，只能叫做放任不管。

那么福冈先生是怎么做到洞察自然的智慧的呢？在书的开头，福冈先生回顾了自己25岁时的经历：因为生病带来的极度的痛苦，让他重新思考人生，在心灵的痛苦和头脑的思维都达到了极限的时候，突然进入了一种禅宗所讲的开悟的状态。从而洞见万事万物的本质，实现了人生的转折。

用禅宗的话来讲，人本身包含了自性的一面和习性的一面。自性里面就包含了自然的智慧和万事万物的道理，就像中国的禅宗六祖慧能大师所讲的：“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能生万法。”只是我们普通人的自性，常常被习性所掩盖，所以不能够具备这种智慧。

书中福冈先生不止一次的把自然农法称作佛陀的农法，或者菩提达摩的农法。反过来讲我们的化学农业，正是人类贪嗔痴习性的展现，因为害怕身体的劳累而大量使用的机器，为了获取更多产量而用化肥压榨土地，是为贪；因为对立的思维方式，大量使用化学农药、除草剂，杀死害虫和杂草，是为嗔；而因为这些方式造成环境污染，食品安全问题，反过来危害了人类的健康，这就是人类愚痴的证明。

自然农法就是不按照人类的习性，以及在这些习性上发展出的技术来做农业，而是完全按照大自然的规律从事农业活动。

虽然福冈先生也强调，自然农法虽然是否定了科学的农法，但是却是最科学的，能够经得起科学批判的，能够指导科学的农法。

具体来讲比如福冈先生虽然不施肥，但是每年两次的麦秆和稻杆还田，其实是投入了大量的有机质给土壤，加上绿肥的种植所补充的氮素，即便从科学的角度来看，肥料也是充足的。

虽然不杀虫，但是田里却有大量的天敌在发挥着控制虫害的作用。虽然不除草，但是秸秆覆盖本身有控制杂草的作用，加上种植绿肥以草治草等方法，基本是可以控制杂草的……这些其实和福冈先生本身作为农业技术人员的科研经历也有很大的关系。福冈先生对于作物栽培和农业技术是有着深刻的理解的。反观国内的很多实践者，本身对农业的基础知识都很陌生，对于作物栽培技术也是外行，做出的东西经不起“科学”的推敲也是难免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如果一个人要想完全践行福冈先生的自然农法，也只能像福冈先生这样达到禅宗所讲的“开悟”的境界，加上长期的农业实践经验才会比较有把握。然而福冈先生自己开悟的经历是非常特殊的。一般情况下，要达到这样开悟的境界，需要一个人，日复一日的精进禅修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有可能。福冈先生是在特殊的因缘条件下“顿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复制这样顿悟的过程，所以书中记载，虽然福冈先生成名之后，前来拜访的年轻人很多，但是福冈先生却只能对他们讲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因为其实要他们听懂，首先要达到和福冈先生类似的境界才行。所以连福冈先生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徒劳，所以在书中农法篇的结尾福冈先生是这么写的：“明知言说是徒劳，却依然言说的人，明知聆听只是徒劳，却依然聆听的人，此刻都默默无语了。”

所以即便在日本，福冈氏自然农法的传人也非常少见。其实从技术的角度复制稻麦轮作的自然农法还是相对简单。但是一旦自然条件变化，比如这个地区不适合稻麦轮作，或者种植的是别的作物，就只能从“道”的角度从新发展一套方法。既然能够达到“道法自然”的“道”的高人非常少，那么在其他地区的传承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然而我们也不可以悲观的认为践行福冈先生的自然农法是不可能的。但是大多数人都只能通过“渐修”的途径，先实践不用农药化肥除草剂，不危害人类和土地健康的有机农法，在这个过程中慢慢研究自然，掌握自然规律，慢慢实践基于自然规律的生态农法。经过多年的实践探索才有可能最终实践完全遵循自然，无为而治的自然农法。这也是同样来自于日本的专家池田秀夫先生所指出的道路。

或者就是通过日复一日的精进禅修，达到像福冈先生一样的“开悟”的境界，再去从事自然农法，自然就能够理解福冈先生在一根稻草革命里面所讲的话语。甚至完全可以开发出属于自己的一套自然农法。

我们所知道的泰国KKF自然农法的创始人“迪查”先生，其实有着类似的经历。迪查先生是母亲过世后在寺庙出家禅修，体验到了类似开悟的经历，然后回乡从事农业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KKF自然农法”体系。迪查先生在2016年12月参加沃土可持续农业发展中心举办的返乡青年交流会上曾经讲过这样一段类似的话：一切自然的智慧本来就包含在我们的自性里面，如果你找到它，就可以在任何的条件下，发展出属于自己的自然农法。

有趣的是，我在今年年初下定决心来到东北的一个禅修中心，开始为期一年的禅修，重读这本书正是在禅修中心禅修期间。然而即便是禅修中心自己耕种的农田，也远远未达到自然农法的高度，由此可见自然农法的践行无论从哪条路走都是非常的不容易。

 此刻也已是夕阳西下，我也该结束此文，去完成晚间的禅修功课了，也许我讲这些话，也只是无意义的徒劳而已……

好书推荐：

《一根稻草的革命》  

（日）福冈正信著；吴菲译。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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